工作后,就没有和父母真正住过。几天寒假,虽说是回家,我也只是走亲访友。高考结束时正值盛夏,趁未报志愿偶尔回回家,和父母小住几天。有时在野外走走,随时仰望,总能看到蓝宝石般的天空,游走的云朵,悠然飘舞的蝴蝶。眺望大地,一方方小麦蓬勃向上,墨绿的影子起伏飞翔,能把人摇醉。地埂上的野草也抓住大好时光养精蓄锐,像一颗颗星星闪着光,发着亮。
靠近西大河被庄稼和野草围在中间透着蓝光的,便是母亲的小豆子地,仿佛村中让草和树围住的那一方涝池。小豆子地只有三分大小,像个乞儿傍在一条几乎常年干涸的河边,受尽了大块土地的歧视。老家有句俗语“有钱不置活人器,有钱不置河湾地”。小豆子地是不折不扣的河湾地,这类地土壤瘠薄,产量极低,颇遭鄙薄。它的高处就是我家的一块大地。从近旁看过去,很像一位高大的母亲领着一个缺奶的孩子。当时的庄稼人肯出力。我的父母硬是领着我们姐弟五个,挖乱石,铲流沙,捡草根,培肥土。铁锹弯了,手心的皮磨破了,眉毛上的汗珠掉了。三分地就平展展躺在脚下。母亲自嘲地唠叨:“放屁添风哩,多少能出产几个粮食!”我们似乎看到饱满的麦穗与滚圆的豆子向全家招手、微笑,呼吸着新鲜的空气。
父亲把选好的小豆子种加稀泥掺拌,待泥糊稍凝固,再与磷肥末掺和,种就算拌好了。晾过一晚,第二天父亲就赶牛驾犁开始播种,母亲跟在牛后撒种子,整个原野散发着醉人的气息。
夏天,小豆子已经蓝花花一片,半圆的叶子蓬勃而长,粗壮的茎干傲然独立。微风过处,卷起一阵阵幽蓝的波纹蜂蝶上下翻动,把一块小地鼓捣得热热闹闹。最享受的是月夜,与父亲去浇豆地。皎皎月色下,绸子般的水流淌进豆地,立刻就有-的声音流动起来,声音又仿佛从地下渗出来,躲在一个神秘处,等水来了便一起唱响生命的律动,这无疑是真正的天籁。
爹坐在地头“吧嗒吧嗒”抽着水烟和大叔们谈论年景,那份融入土地的自然从容,那份蔑视困境的淡定悠然,很真切地抚慰着我跋涉中的灵魂。
小豆子终于长出花苞了。一颗颗豆子将细嫩的小手勾在一起,像是相携去完成一项重大使命。母亲不时去给小豆地锄草,还叮咛我常去看看,不要让牲畜或小孩糟蹋了豆子。
七月初头,小豆子能煮着吃了。母亲就拎着芨芨筐摘豆角,我们也急不可耐地跟着。母亲严厉告诫我们挑饱的摘,嫩的千万要留下。小豆子煮上,炊烟里浸着一股清香,和润淡雅,沁透肺腑。我们吃得满嘴溢香,小肚儿滚圆,煮豆子是那时的救命粮。种豆得豆,种豆救命。生活教会我们感恩,那一方河湾地,那一片小豆子,永远沉淀在我的心海里。
河湾地是我家耕地中的一块“特区”,不倒茬,年年种豆子。小豆子终因产量低,现在被制种玉米、脱毒马铃薯挤出了田野。父母常念叨:眼下吃什么都不香了,卖的小豆子都是速生的,吃到嘴里木拉拉的。那叹息声拧成一股绳,往往绞痛我脆弱的神经。河湾地的小豆子就永远成了我们珍贵的记忆。